第5章冬天_今朝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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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冬天

  第5章冬天

  那晚的最后,风雨好像都停了。

  救护车呼啸而来,刺耳的鸣笛声划破混沌给了我一瞬的清醒,但我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

  手像是以前堆完雪人一样僵住了,我用尽力气把四个手指弯曲,搭在拉住我的那只手上。

  我在医院昏迷了两天,醒来时看到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只窄腰宽口的玻璃花瓶,和江怀生家里餐桌上被打碎的那个一样,里面有几支蔫蔫儿的淡黄色康乃馨。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我连忙扭头去看却是一个陌生的阿姨。她拎着保温桶,穿一件水红色的外套,看起来很和蔼。

  看到我坐着马上跑过来,“哎哟,小宝贝儿你醒啦?”

  小宝贝儿是在叫我吗?我这么想着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不是你是谁呀,江先生让我来照顾你的。”

  江先生应该就是江怀生,我说我不用照顾,我叫江晚。

  “这孩子,都昏迷两天了怎么不用照顾?那我叫你小晚吧。”她说着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我的脑门儿。

  我说谢谢阿姨。

  “你叫我徐妈就行了,什么谢不谢的。”她又笑了起来,眼角弯弯的。

  保温桶一打开香味瞬间溢满病房,我拒绝了她喂我的提议,自己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

  其实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是她太热情了,还叫我“小晚”,我没办法再拒绝。

  粥很热、很香,冒出的腾腾热气很快把我的眼睛也蒸热了,泛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

  徐妈一脸笑意地看着我喝粥,我整个脸都埋在碗里,只露出两颗圆眼,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这娃娃真是漂亮,跟你哥除了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我听见“你哥”这两个字心脏很快地跳动两下,她说的应该是江沨吧。

  原来我跟江沨长得很像,所以他妈妈才一眼就看出了我是谁。

  喝完之后我从徐妈那里得知跟我一起住进医院的还有江沨的妈妈,江沨和江怀生正在隔壁陪着她。

  我想起江沨叫的那一声“妈妈”顿时觉得难过又自责,虽然她说了我和我妈的坏话,还把我从江沨手里拽出来,但是她是江沨的妈妈。

  我不希望江沨像我一样只有到医院才能看到妈妈。

  只是,江沨就在隔壁的话,或许会顺带来看看我,如果他来的话我一定会补上一句“谢谢哥哥”,哪怕他从病房淡黄色木门上的磨砂玻璃外面看我一眼也足够了。

  直到天沉沉的暗下来,病房里的白炽灯一条一条映在玻璃上,我都没有等来任何人。

  护士来给我拔针,还把我右脸上的纱布揭开换了一块新的,然后宣布我可以出院了。

  徐妈在病服外面给我裹上一件和她衣服颜色一样的水红色呢子大衣,拉着我坐上停在门口的黑色小汽车,回了江怀生家里。

  但是我没再进那幢三层小楼,而是被徐妈领着走进泳池一角的一间木屋子里。

  她说:“小晚,你先住在这里,昨天我都收拾好了,有什么缺的就告诉我哦。”说完摸摸我的头就离开了。

  这间屋子像是我家院子里的储物室,不过要更大一些,还带一间浴室。

  徐妈给我布置的很好,有白色的单人床,还有蓝色的床单枕头,一张和江沨一样的白色书桌,地上同样铺了地毯。

  但是看到床脚放着我落在江沨屋子里的书包时,我隐约地知道,再也没有理由进他的房间了。

  第二天早晨,我踩着椅子趴在窗上,看到江沨牵着江浔走出院门上了一辆橙黄色的校车,随即又看到江怀生向我走过来。

  我马上蹦下椅子躲到床下,但是他却在门口敲门,敲了很久,我只能钻出来去开门。

  他没有进来,而是把我领到餐厅坐下。之前被摔碎的花瓶、茶杯都恢复原样,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江沨妈妈的身体不好,小晚,暂时委屈你了,对不起——”江怀生坐在餐桌的另一头再三叮嘱我道,“有外人的时候千万不要叫我爸爸,也不要叫江沨哥哥。”

  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听明白了,而且不管有没有外人我本来就不会叫他爸爸。

  “那我可以回家吗?”我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我想回家。”

  “小晚,你妈妈——”他停顿了一下,“等你妈妈好了我就把你送回去好吗?”

  我不想跟他说话,看来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回家了。

  他又说等寒假之后再让我去上学,“你是读三年级对吗?”

  他连我读几年级都不知道,但是我想到江沨的语文书上印着六年级,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三年级应该比二年级离他更近一点。

  我又点了点头。

  虽然我猜测江沨一定被他妈妈嘱咐过不能再跟我玩,但是有一天早上我穿着徐妈给我买的水红色大衣,光脚坐在门口的木质楼梯上等着天慢慢亮起来。

  到天色大亮,红彤彤的太阳映在泳池里,反射出一道小小的彩虹。

  那幢小楼的大门突然被推开,江沨穿着黑色的小西装,像是我在电视上看到他的那次一样,只不过他的领结不是像水晶一样亮的那个,是一枚水红色的,和我的大衣颜色一样。

  我有点高兴,觉得他更好看了。

  明明大门正对着院门,往常他都是直接走出去坐校车,今天却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像是那天从在钢琴前一样闪闪发光。想到江怀生的话,我下意识地想转身关上门,脚下却像是扎了根一样,迎着他的目光跟他对视。

  我坐在三节楼梯上还是没有他高,他自上而下地把目光落在我脸上的纱布上,又往上看对上我的眼睛说:“纱布不要沾水。”

  早上洗脸的时候我总是不小心把纱布沾上水,只能等徐妈忙完之后请她帮我换新的,不知道江沨是怎么看到的。

  我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对话充满喜悦,伸手摸一下纱布,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就转身去上学了。

  所以我一直相信我们总会再和好的,我一直盼望着那天的到来,希望我回家之前能够叫一声他“哥哥”。

  印象里的冬天都是大雪纷飞的,用语文书上的比喻手法来说就是鹅毛大雪,但是我家里的雪总是下的比鹅毛还要大。

  睡一觉醒来推开门,积雪能没过我的大腿,我就能痛快地跑出去玩儿雪,外公会拿着铁铲堆一个跟我一样高的雪人。

  可是海城很暖和,天气预报说这里未来一个月都是晴天。

  江沨放寒假的第一天下午,我坐在书桌前看徐妈给我拿来的三年级课本,每一本书翻开第一页都写着江沨的名字,看得出来他一定学过书法,每一个字都像我以前语文老师写的一样有小小的顿笔,而且很整齐,不像我的字总是大小不一。

  徐妈说这是江沨之前的课本,他要丢掉,徐妈就统统拿来给我预习用。

  翻开语文书,准备先从我最差的古诗文看起。

  刚读完一句“独在异乡为异客”,听到院子里大门被打开的“吱呀”声,我站上椅子趴在窗沿上往外看,江怀生家里开进来一辆陌生的汽车,车刚停下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小胖子就跳下来跑到楼下大喊:“江沨哥哥!”

  我不知道这个小胖子是谁,但是他却能轻而易举地喊出“哥哥”两个字,令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嫉妒的可怕,就像是爆竹一样在我体内炸开,让我浑身上下控制不住的急躁。

  我多希望我也可以这样大声叫他哥哥。

  紧接着车上下来两个大人,红衣服的小胖子又叫了几声,那扇门就打开了。

  推开门的是江沨的妈妈,我松了口气,可是马上我就看到江沨跟在他妈妈后面走出来,对着那两个陌生大人说了什么,大人们拍拍他的肩膀。

  小胖子终于找准了时机,使劲儿地扑向他,嘴里还吱哇乱叫。江沨非但没有躲开,反而拥住他的肩膀,接住他庞大的身躯。

  他围着江沨不停地叫着“哥哥”,一会儿说“江沨哥哥你能教我写作业吗?”一会儿又说“江沨哥哥我们一起看动画片吧。”

  隔着半个院子我看到江沨都点头应了下来。

  我觉得我站在椅子上垫着脚太久,都快要站不稳了,想下来休息一下。

  那个小胖子又尖叫道:“江沨哥哥,上次的哈利波特拼完了吗?你能不能送给我啊!”

  我听到这句话终于站不稳了,狠狠地跌下椅子,后脑勺摔在地上,尽管铺了地毯仍是很疼,眼前一片发黑。

  脚在摔下来的时候踢倒了椅子,木质的椅子磕上膝盖压在我的腿上。

  一时分不清哪里更疼,眼泪瞬间就涌出来,我顾不得疼,因为我没有听到江沨的回答,只想赶快扶起椅子再站上去听听他说了什么。

  可是椅子腿摔断了一根,怎么也立不起来,最后我终于放弃,把椅子狠狠地推倒在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大颗大颗坠在地毯上,洇湿了一大片。

  我不受控制地呜咽着,整个人被巨大的失落与悲伤攫住了。

  想到江沨那天拍着地毯招呼我过去的情景,刚刚没有听到他的答复,说不定,说不定他说不行,他或许会说“这是送给我弟弟的,不能给你。”

  这个想法让我为之一振,又升起小小的期望。

  为了证实这个想法,我想,只要等小胖子从屋里出来坐车回家的时候看他手里有没有抱着东西就好了。

  可是椅子腿断了。

  等院子里没有声音之后我推开门绕着院子走一圈,最后发现泳池的一角有几盆茂盛的散尾葵正对着大门。

  我抱着比我双臂圈起来还要粗很多的花盆挪动,用尽力气把它们摆放的紧凑一点,好让我能藏在后面。

  终于,暮色朦胧时我完成了这项大工程,我抱着膝盖躲在散尾葵花盆的后面,青灰色的陶土花盆和茂盛的叶子很好的把我遮挡了起来。

  慢慢的天全部变成了红色,我望着泳池的水面,映着天上金灿灿的云彩,飘来飘去,像是游动在水面上的小船。

  没过一会儿天又变成暗红色,太阳要下山了,我想回屋子里拿件衣服穿,可是我怕一走开他们就会推开门出来,于是只能抱紧膝盖,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看着泳池里映着的云越来越暗,最后什么也看不到了。

  等到快睡着时又听到了小胖子的尖叫,他哭喊着自己想要留下和江沨哥哥一起睡。

  我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悄悄地拨开面前几株叶子,看到他的两条胳膊都被和他一起来的两个大人控制着,两手空空地被拖上车。

  我终于缓缓地松出一口气,敲了敲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的小腿,准备等他们都走光就赶快回到床上睡觉。

  可是在车门关上的一刹那,江沨从屋子里出来了,手上还抱了个大盒子,没关紧的车门马上又打开来,那个盒子就被塞了进去。

  小胖子尖锐又雀跃的“谢谢哥哥!”顺着风吹进我的耳朵里。

  我突然觉得很累很累,心脏都不会跳了一样,眼泪可能是下午跌在地毯上的时候流光了,现在只是酸酸涨涨的。

  我又把下巴放回膝盖上,紧紧地搂住自己。如果海城现在也能下大雪就好了,我就能把自己埋在雪里。

  这是我记忆中最热,也是最长的一个冬天。

  我想我和江沨永远都不会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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